我們經常用眼睛記住山林的樣貌,卻較少透過耳朵去認識它。近年來因工作與創作契機,我開始接觸環境錄音,逐漸體會到聲音作為「自然語言」的獨特力量。正因如此,我希望透過這篇文章,從山林裡的環境錄音出發,分享其聲音背後的美感與意義,以及療癒力,也期盼為讀者開啟通往聲音世界的另一扇門。

一切在於我們如何聆聽
你是否曾被山林間奇特的鳥鳴吸引?屏息傾聽,循聲抬頭,穿越層層綠意,終於在某個樹梢上與聲音的主人相遇。短短一分鐘,卻讓人深刻感受專注帶來的平靜與喜悅。
除了親入森林聆聽自然之聲,錄音師或聲音藝術家在戶外進行的「環境錄音」也為我們保留了野外的聲音風景。一般而言,只要在錄音室之外的場域錄音,就可稱為環境錄音。而在自然環境中的錄音,則是一場全身感官的探索;以山林為例,隨著季節與海拔改變,動物鳴叫及風與植物互動的聲響都在變化。例如,同樣是夏天,北投七星山的蟬鳴與花蓮立霧山的蟬聲便截然不同。錄音的樂趣,正是在聆聽的過程中,將山林的「聲音樣貌」化為身體的記憶。久而久之,你甚至能辨識不同動物、昆蟲的聲響,更貼近那片山岳。
環境錄音讓我們即使身處城市,也能聽見遙遠山谷與瀑布的聲音,讓自然成為放鬆身心的媒介。若你尚未接觸過環境錄音專輯,不妨從經典之作《Wind (Patagonia)》(and/OAR, 2007)開始。這張專輯僅收錄一首長達五十七分鐘的曲目,完整呈現巴塔哥尼亞荒野的風聲。專輯介紹如此寫道:「風聲會因植物、岩石、砂礫、雪、冰等不同物質而產生變化,甚至影響我們的身體感知。」換而言之,當我們傾聽風聲,也是在聆聽同一片空間裡所有生物與非生物的總和。
聽見生態的健全與衰退
聲音不只是感官享受,也揭示森林的健康與衰退。美國音樂家伯尼·克勞斯(Bernie Krause)自1960年代起便記錄自然環境之聲,並提出「聲學棲息地假說」(Acoustic Niche Hypothesis)。他認為,在穩定健康的生態系中,不同生物如昆蟲、鳥類、青蛙與哺乳類會自動在聲音空間中找到位置,避開音高、節奏與時間重疊,形成和諧的聲音秩序。
然而,當環境遭受噪音汙染、棲地破壞或物種減少時,這種秩序就會瓦解:有的聲音被掩蓋、有的鳴唱重疊,有的區域甚至陷入沉寂。這不僅是聽覺上的混亂,更反映生態系失衡。克勞斯曾以加州 Lincoln Meadow 為例,他首次錄下豐富的鳥鳴與兩棲動物合唱,但伐木一年後再訪,聲音幾乎消失。視覺景觀變化不大,卻透過聲景揭露了生態衰退的事實。
聲音的意義往往比表面更深,它會隨著我們的理解不斷延展,開展出更多層次。因此,環境錄音逐漸成為生態研究的重要一環。近年來,許多研究者與藝術家,走入因氣候暖化而嚴重受損的自然現場,如融化的格陵蘭冰原。他們用錄音捕捉那裡的聲響,不只是提醒世界關注氣候議題,也為未來保存可能消失的聲景。

結合聽覺的療癒處方
受破壞的土地需要修復,失衡的身心亦然。面對現代文明病,「森林浴」這類自然療法重新受到重視。在與臺灣鄰近的日本與韓國,森林浴早已成為養生習慣,甚至有機構引導大眾進行深度的森林療癒。
除了走入森林、讓芬多精與自然節奏滋養身心外,在森林裡錄音,也能是一種正念練習。正念即是覺察當下——身體、情緒、思緒與周遭世界,且能以多種形式實踐,不受場域限制。而森林正是理想的場域之一:當你全神聆聽林間音響,心跳放緩、呼吸平穩,甚至開始感知植物的存在,彷彿自己也如它們般,只需吸收陽光,靜靜存在。
擁有豐富錄音經驗的學者柳澤英輔在《聲音的形狀:環境錄音入門──從聲音遇見世界》中寫道:「只要專心監聽錄音十至二十分鐘,外界聲音便會滲入內心,使身體與環境音融為一體。例如錄製河流聲時,彷彿從河流內部聆聽;或長時間在森林中監聽,蟲鳴鳥叫滲透全身,使人感覺自己成為森林的一部分。」這段話正好呼應了環境錄音與正念實踐之間的相似之處。
以耳朵體驗臺灣山林
當風穿過樹梢,鳥鳴與水聲交織成章。在聲音的世界裡,自然從未沉默,只等我們再次學會傾聽。年初,臺灣山林復育協會走入南投淺山森林,進行環境錄音與影像拍攝,希望透過影音作品,拉近人與自然的距離。
在文末,我們誠摯邀請你一起聆聽這部作品,或親身走入山林,用耳朵,甚至是簡單的錄音器材,去感受臺灣山群的豐饒與生命力。
延伸閱讀:
大自然的聲音 · 伯尼·克勞斯(Bernie Krause) TEDGlobal 2013
《聲音的形狀:環境錄音入門──從聲音遇見世界》柳澤英輔著, 2025
撰文 / Siā Lû-an